转载--陕西佛教网 作者---韩起韩起,陕西宝鸡人。中共党员。1961年毕业于宝鸡市高中。1963年参加工作,历任陕西省宝鸡市38号信箱工人,陕西汉中88号信箱工人、党委宣传部干部,陕西省作协专业作家。1960年开...
转载--陕西佛教网 作者---韩起
韩起,陕西宝鸡人。中共党员。1961年毕业于宝鸡市高中。1963年参加工作,历任陕西省宝鸡市38号信箱工人,陕西汉中88号信箱工人、党委宣传部干部,陕西省作协专业作家。1960年开始发表作品。近年常常发表佛教文学。
“这位居士,贵姓?”
“免贵,姓韩。”
“属相呢?”
“马。”
“你是在宝鸡出生的吧。”
“是。”
“小名儿叫铁梁?”
“是呀,老师父是……”
“我是你家东隔壁的三婶呀!”
“啊!三婶!你……你你你是三婶?”
眼前是一位出家的比丘尼。如果是三婶,算来也将近八十岁了。然而她现在的容貌,则仿佛六十上下。还可以看得更年轻一些。乍然攻出头皮的头发茬子,白发仅见半数。目光蕴含青春。除了父母,三婶是我儿时记忆最深的人。她怎么会出家做了比丘尼?
她扯我到她下榻的寮房。一杯清茶,徐徐引出一篇关于人生、关于修持的大文章来。
三婶出身女仆。古称丫环。父母早逝,叔叔便送她去富人家讨活命了。1949年后,政局巨变,富有人家成了社会的敌人,仆人的社会地位骤然扶摇。她便嫁给我家隔壁二奶奶家的三儿子,我呼之三叔。三叔十六岁结婚,生有一个儿子。发妻病逝,这才接了三婶做续弦。三婶先后生过一男三女。三叔的父母原来是想跟大儿子过晚年的,自从来了三婶,老人再也不愿去别的儿女处了。
三婶爱说爱笑,说起话来,震人耳朵根子。我在家中,常常听见三婶大笑的声音,训斥人的声音。我每出门玩耍,碰到三婶,她总是喜欢说:
“铁粱,过来,叫三婶摸摸你耳朵垂儿,今天是硬是软。”
我不知道耳朵儿上藏着什么玄密。她摸摸耳垂儿,便抱起我,亲亲我的脸,教导说,好乖乖,男孩儿少贪玩儿,多认识字儿,多读书,长大干大事。有了糖果之类,她也总给我留着一份儿。她待我仿佛自已的孩子。长大后我想,这可能是和她与三叔结婚入洞房那晚发生的事有关。她和三叔结婚那天闹洞房,几个大孩子将我塞到床底下,说好闹完洞房接我的。可是闹洞房的人走光了,三叔反上了门。我静候伙伴来接我,就睡着了。我是被冻醒的。醒来以为在自家床上,便伸手摸妈妈。忽然摸着冰凉的土地,我吓得哇地一声大哭了。三叔和三婶惊起来,将我从床下拉出来,捂进床上的新被子里。被子又暖和又喷香。三婶贴身子搂着我,说这孩子冻坏了。我说我尿,三婶取出尿盆,就在她怀里把我尿。三婶帮我脱了衣服,一直把我紧紧搂在胸前。过了一会,我全身的寒意就没有了,睡着了。直至今日,忆及那一夜,仍感受到很香,很新,很温馨,很幸福。
三婶原先的东家信佛。所以她也信佛。她家屋里供着小小的佛像。遇着我玩到他家门口,她便扯我进屋,教我给佛磕头。磕完头,将一粒水果糖塞我手心儿,然后向我后脑勺拍一巴掌:
“滚蛋吧!”
为贪着那粒糖,我常去她屋里给佛磕头。有一次没给我糖,我就好几天不再到她屋门前玩耍。后来她从我家门口将我扯住。“你这个养不熟的小狗葸子,走!”然后磕头,然后吃糖。
三婶脾气大。整天听她训斥公公、婆婆、丈夫、儿子。但被她训斥的人都说她好话。她训斥公公时,公公总是笑。训斥婆婆,婆婆仍是笑。公公婆婆穿的衣服,永远是干干净净。对待孩子,她把三叔带过来的孩子放在第一位。有了好吃的,先老人,后丈夫,再下来是孩子。她永远排在最后。一般都是大家吃剩下了,她才肯进口。公公婆婆逢人就夸三儿媳妇好,刀子嘴,豆腐心。一日父亲带我和三婶家的爷爷出去看野戏。那时许多地方还留着战争的遗迹。铁丝网随处可见。三婶给爷爷换了一身崭新的衣服。看戏的人多,乱挤。爷爷年岁大,力薄,被人挤到铁丝网上,挂破了裤子。看完戏回来,爷爷就和父亲商量,让父亲到他家门口时和他说话,要一直说到他进屋。但那天刚好三婶在门口洗衣服。爷爷有些生惧。他的裤子烂在右腿,所以就反转身,右手捂着破处,一边退走,一边和父亲说话。三婶扫了一眼,便看出破绽,瞪大眼睛问:
“爹,你过来!叫我看你右腿咋啦。”
爷爷连连笑说,没事,没事。
三婶腾腾地跳起来,过去扯开爷爷的手。
“你看看,你看看,刚穿上的新衣裳,这才穿了几个时辰,就挂这么大的口子!”三婶的话机枪似地射击着。“你出去就不能小心点儿?跟年轻人凑啥热闹?赶快脱下来!我给你缝缝。口子不补越扯越大。走走走,换裤子去。真是个不听话的老小孩儿。”
爷爷只是笑。三婶将爷爷扯进屋,找出干净裤子,帮爷爷换了。换着,训斥着。爷爷光是嘿嘿地笑。
三婶真是能干。她一个人,就可以使全家人过上饭来张口、衣来伸手的日子。连小手绢儿,都是两天一换。她托着折成四四方方的一摞手绢,向每个人索要脏手绢。
“爹,你的!娘,你也该换了。……”
爷爷对父亲说,他要一天听不见这个三儿媳妇咋呼,就觉得日子里少了什么,浑身不舒服。
三婶告诉我,现在大儿子当了厂长,二儿子去了美国,几个女儿都出嫁了。日子都过得好。儿女们都争着养她,争执不下,后来定下协议,一年换一家。她把儿女召集起来,说你们的爷爷奶奶不在了,父亲也下世了,她正好出家修行。儿女们强烈反对,都急了,说他们还没有报母恩,怎么能让辛劳一生的母亲又去受苦。大儿子说,按大小排,妈妈先跟我。他说他要让妈妈过几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。可是三婶执意要出家。儿女们都哭了。
三婶说,她这次是行脚到普陀。趁还走得动,赶快把了生脱死的大事办完。
这令我大喜。多年向往朝拜普陀,一直未约下旅伴。这次能跟三婶同路,还可以一路上照顾她,弥补她在我儿时馈我的厚爱。三婶却拒绝,说路上不方便,她住尼庙,我是男人,怎么住?我说好办,有男庙住男庙,无男庙我住旅社。三婶不置可否,考起我的佛法知识。她提的问题难不住我。她才高兴起来,叫我带上经书,与她同行。我说我修的嘴皮子,你修的真功夫。一路上,可以互补不足。
我在中国银行办了龙卡,存入三万元人民币,以保证此行的经费。行囊简单,几件换洗衣服,还有三部经书:《华严经》《法华经》《愣严经》。我以为,佛门弟子读透这三部书,便基本弄通了佛法大义。三婶(她允许我仍如此称呼她)带的钱不多,所以除了火车,其它交通工具用的也少。而我身上的龙卡,完全可以供我们乘飞机往返。她却不,总是一段一段地走。在一地多处挂单。我说三婶你这不是自找麻烦吗?她说不是。并且抬出一个人出来,说憨山大师当年八十岁尚行脚求道。她现在比憨山大师行脚时候还年轻一两岁呢。
有一日我忍不住说:
“三婶,你是想旅游吧!”
“你个小狗葸子!”她笑骂了一句我儿时挨她骂的话。“我是找明师!去普陀是个路线,不是为去普陀。访见明师,才是真正到了普陀。”